你印象中的华文老师，是什么样子？把这个问题抛出去，得到的回复往往众说纷纭，一千个人心中既然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也必然会有一千种华文老师的形象。但归根结底，这些形象往往都有一个约定俗成般的共同点：华文老师，一般都是华人，而且大部分应该都是华校出身。 

当你走入中文系的学术殿堂，看见讲台上站着的是一位友族老师，以流利的中文教授着中马双语翻译，你会是什么心情？ 

你的心情，就是爱菲卡老师的学生们初次见到她时的心情。 

从零基础到第二语言 

爱菲卡（AFIQAH SABARIAH BINTI KHALIDAR）是苏丹依德理斯教育大学中文教育学程的讲师，目前在该科系执教翻译理论。此次采访，我们透过线上视讯与爱菲卡老师面对面，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她明媚的笑容，其次就会被那伴着笑容吐露出的一口流利中国腔所惊艳。她口中那些逻辑通顺，咬字清晰的中文字句不仅向我们诉说着她的现在，也拼凑出她对中文零基础的那段过去。 

童年时爱看的电视剧《西游记》在幼小的她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兴趣的种子，与母语完全不同的文字，独特的拼音系统，抑扬顿挫的语音声调，或许是出于对陌生语言产生的那份新鲜感与好奇心，爱菲卡对中文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历经数年的时光更迭，长大后的爱菲卡凭借优异的成绩顺利申请到了出国奖学金，心里的那颗种子终于有了生根发芽的条件，托举起青涩的她前往中国深造。怀着对出国深造的坚定信心以及心中那份想要学好中文的热忱，爱菲卡在中国度过了她由本科到博士的学习生涯。与一些从小接受华文教育的友族伙伴不同，爱菲卡从未了解与学习过马来西亚的华语，甚至连华校都没上过，完全没有中文基础。 

又因为马来语和中文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模式，一种由拉丁字母排列组成，另一种则是汉字与拼音，差异实在太大，因此在她初学中文时，经常会觉得中文相当晦涩难懂。当被问起有没有因为在学习上遇见过困难，从而产生想放弃的念头时，爱菲卡老师笑了。 

爱菲卡在苏丹依德理斯教育大学中文教育学程执教，目前在该科系执教翻译理论。

“没有啊！学习中文就是很难的，不管学什么东西都一定会是很难的，但我们还是需要加油的，不能因为觉得很难就不学了呀！” 除了这份从一而终的坚持与恒心以外，身边的环境也在潜移默化地协助她学习这门全新的语言：“因为我在中国学的，所以我的环境都是中文，我去哪里都可以听到汉语，看到汉字,而且我去的时候才18岁，所以老师们也像照顾女儿一样照顾着我，他们都很热情，对我也特别好。” 

全中文的语言环境以及身边友好负责的老师们给爱菲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中文能力在这种温暖积极的环境下不断进步着。 

爱菲卡于母校北京外国语大学外留影，在北京的岁月，让她非常难以忘怀。

从一个完全不会中文，觉得中文晦涩难懂的马来女孩，到站在异国的讲台上，在异国他乡一个人学习中文的过程固然会遇见诸多挫折与挑战，在中国的学习的生涯不仅给爱菲卡带来了学会新语言后的成就感，也给了她回国后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质疑的目光也丝毫不沮丧的底气。 

作为那个教中文的友族老师 

作为在马中两国都生活过的人，爱菲卡对于两国文化与生活上的差异也有自己独到的感知。 

在中国，人们在冬至时习惯吃饺子，这与马来西亚华人冬至吃汤圆的习俗不一样。在她生活的中国北京，人们的中文口语会带有非常明显的卷舌音与儿化音，这与马来西亚华语中习惯参杂马来语或英语单词的情况也不一样。在中国的语言习惯里，人们一般说“洗澡”，这与马来西亚华语中惯用的“冲凉”一词又不一样。在无数的“不一样”中，爱菲卡逐渐形成了一颗面对多元文化也能保持包容与理解的心。 

这些“不一样”也在她刚刚回国教书的时候为她带来过一些有趣的误会。本地的学生们已经习惯了马来西亚本土华语的表达方式，所以一时无法快速理解她口中那些中国词汇。例如，在生活中已经习惯“脚踏车”这种马来西亚式华语表达方式的学生们，面对她说出“自行车”这种典型的中国词汇时，往往会出现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在她说什么的情况。 

爱菲卡与学生打成一片，和乐融融。

出于对“华文老师一定是华人”的刻板印象，也导致很多学生在初次上她的课时，对她的马来人身份感到过惊奇与诧异，在教学初期，也有学生会因为她较特殊的身份对其的教学风格与教学水平产生过怀疑。 

“但我也不是那么严格和严肃的老师，我的课程很轻松的。”爱菲卡老师笑着说。 

爱菲卡没有因为学生们在最开始对她产生的那些怀疑、好奇与不信任而感到沮丧或泄气，在教学的过程中，她往往会教导学生，不要把中文理解成“只是一门语言”。当今大马已经有越来越多说得一口流利中文的友族同胞与印度人，中文逐渐成为学生们走向其他国家的媒介，越来越多的学生效仿起当初的爱菲卡老师，开始走出国门，去那些同样说着中文的国家，去看更大的世界。 

也有人会走进马来同胞与印度人生活的区域，把从老师那里学来的中文教给其他种族的人们。在一字一句堆砌成的长短句中，在四个声调结构组成的口头叮咛中，中文由来自不同族群的人们口中说出，将彼此连接起来，大家开始学着说起一样的语言，开始了解起这些语言背后蕴含的中华文化，开始对中秋、冬至等华人传统节日产生好奇，开始效仿着华人的模样庆祝这些节日，开始了解学习这些节日背后的文化意涵。 

华文教育的世代传承 

关于学习华文的必要与否，这几年一直被视为一个极具争议的社会议题。毫无疑问，马来西亚有着除中港澳台四地之外最完善的华文教育体系，一直以来都被视作华文教育的典范。 

但纵观国内的华文教育现状，却令人感到隐隐忧心。近些年来，报考大马教育文凭华文科的考生人数逐年递减，学生们大多都觉得华文“难”、“拿不到高分”、“不如其它科目好找工作”，从而选择放弃报考华文。这种现象也在社会上引起了新的思考：“华文教育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的孩子也在他的小学里学习中文课。”面对这个发人深思的问题，爱菲卡老师微笑着向我们传递出这个令人眼前一亮的信息。 

虽然孩子目前仅处于较基础简单的学习阶段，但爱菲卡老师认为，以非华族的身份生活在大马社会，除了学习马来语和英语以外，学习中文也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情。正如《西游记》电视剧在幼年的爱菲卡心中种下了对中文的兴趣，她这些年来对中文的研究与理解，对学习中文这件事的坚持与执着，同样也在潜移默化中传承到了她的下一代身上，在孩子幼小的心田里埋下了一颗名为“传承”的种子。 

让自己的孩子接触学习中文课，不仅仅是爱菲卡老师一个人的选择。越来越多的友族同胞通过将孩子送入华校就读等方式让孩子们接触中文，并在全中文环境中学习。他们最初的动机或许只是为了让孩子多学习一门语言，将来方便沟通，这也使得马来西亚的华语开始逐渐融进不同种族的圈层里，在日常的沟通对话里落地生根，在不同种族的交流间完成新的传承，语言不再局限于华人内部的传承，越来越多不同种族的孩子们开始尝试学习中文的现象，也给了马来西亚华语全新的发展可能。 

文/ 倪宜

图/ 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