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常常在想，我骨子里的不能委屈和倔强，是不是都遗传外婆而非我妈。

我开始认识母亲这个角色不是从自己的妈妈身上，而是我的外婆身上。从小我就很爱听上一辈的人说他们的故事。我的外婆曾经经历过被日本入侵的三年零八个月，她说每天晚上入夜时，每家每户都会关紧大门，偷偷的躲在门边，透过门缝看日本军巡逻，有时还会听见女人大喊救命，可是却没有人敢出去救他们。她还说那时收集了很多日本钞票，后来抗战结束后，这些日本钞票都变成废纸，甚至有些人还当街把它们烧掉。就这样，我看着外婆明亮的眼睛诉说着她小时候的故事。

后来，谈到她自己，我问：我的外公在哪里？那时她说：在吉隆坡。我问：外公帅吗？她说：帅，当然帅才会被他骗呀！

是的。外婆总是不避忌的谈及她和外公那一段不愉快的婚姻。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的外公，就连我妈，她也说可能在街上碰到，也认不出来，因为在我妈很小的时候，外婆就和外公离婚了。是的，五六十年代离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可是我外婆做了。那时是因为外公出轨，要求外婆接受妾侍，还说男人三妻四妾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可是，我的外婆，不能。她说有她就没有我，后来外婆自己主张离婚。那个时候的她，念书不多，那时外公家境蛮不错，于是外婆唯有求助一位律师。那位律师跟外婆说：如果你要争取抚养权，你就得有份工作。于是外婆就到处去找工作，去了一个外交官的家里当管家，那个时候都统称为：打家庭工，打扫煮饭照顾小孩一脚踢。外婆就凭着自己的努力，离婚，争回抚养权，养大我妈我姨我舅。

我是非常佩服外婆那种宁愿自己辛苦，也不要委屈求全的态度，我觉得很有种，很厉害。我后来常常在想，我骨子里的不能委屈和倔强，是不是都遗传外婆而非我妈。而我妈却是恰恰的相反，她是一个典型的巨蟹座，家就是她的一切，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可是她需要家里每一个人对她尊重。她18岁就嫁给我爸，那时她说，嫁了就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外婆找到的钱也可以给舅舅念书。幸好，我爸是爱她的，不然，我也是婚姻悲剧里长大的小孩了。

妈妈在21岁的时候生我，所以，以前的同学都觉得我妈特别的年轻，也可能因为这样，小时候我几乎对她无话不说，包括哪位男同学给我写情书、送我礼物、我喜欢谁等等。当然随着岁月增长，后来我还是拥有自己的私隐。而我妈同样的也会把家里的状况告诉我，包括家里缺钱，需要典当一些金饰度过难关，跟谁谁谁借钱，这些我都懂。我妈说，因为我是排行最大的，所以应该要懂。

在我的生活里，这两位母亲也许造就了现在我这位母亲。在我和小孩的相处里头，多多少少都有她们的影子，有时脱口说出一句话，竟然是当年外婆或妈妈说过的。外婆在今年年头离开我们了。我想无论她离开多久，我还是很记得那个洪亮爽朗的声音，在门外喊：落雨啰！收衫啦！

致天上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