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当茶香飘向屋樑,飘向山林。那是最放松的时刻。
和中年的朋友聊天,聊到茶。他说念小学的时候,家里每天都有一大壶茶和一大壶的咖啡,放学回家,脱掉鞋子,马上冲进厨房咕噜咕噜的灌上半壶,放了一个早上的茶水凉凉的,比现在喝过什么好茶还好喝。
那是一个星期一家人要喝上一斤咖啡和一斤茶叶的年代。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铝制的大茶壶。茶在那一个年代是解渴。茶叶是普通的乌龙,夹着茶梗。却没有影响喝茶的人。
那个年代我们都不懂茶,但是我们却很快乐。
农村社会,那一壶茶代表天地放晴,可以外出农耕。如果遇上雨季,早上起来,哗啦啦的雨声,代表着今天的农忙就要搁置了。我想起周润发说的,他喜欢吃饭盒。因为吃饭盒代表有工开。早上外公挂着一壶茶水进山。旁晚回家,茶水剩下小半壶。在那个小山坳里,晚餐的饭香和饭后木桌上一碗热茶永远是重点。入夜当茶香飘向屋樑,飘向山林。那是最放松的时刻。
外公买的是杂货店散装的茶叶,我喜欢拿来嗅。有灰朴朴的味道。我喜欢小镇上小小杂货店的味道。除了米糠,还有很多夹七夹八的味道,特别好闻。我刚到英国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中国杂货店当杂工。店里不仅陈茶的香味还有米糠香以及各种各样熟悉的味道。香港人喜欢把普洱加菊花。即便是移民海外,口味也没有改变。我喜欢在春天放午饭时躲进仓库里用餐,仓库里堆放一盒盒的茶叶,微微发出醇厚的香味。有一天新来的天津的同事,她和我一样,也是先生出国进修。她问我为什么喜欢躲在仓库。我说这里的味道有安全感。她笑了,我们两个人就这样成为好谈的同事。我常帮她包装菜,她常帮我丢垃圾。
七十年代,肉骨茶刚引进,我们家当时在阿罗星的一家茶楼卖包点。有一天茶楼多了一个卖肉骨茶的档口。刚升上中一的我真的以为肉骨茶是一种茶。后来才知道肉骨汤配茶一起吃。
遇到放假,天未亮,我们就要起来帮忙,茶楼清晨五点营业,搭正五点就会有熟客进来,坐在惯常的位子,等水滚,等清晨第一泡茶,还有等饮茶的同伴。香港人形容词“水滚茶靓”真的非常贴切。水气和蒸汽弥漫里,慢慢的喝口茶,等人也等心水的点心。这是茶楼早上开市的情景。
一些食客每天都会喝同一款茶同样几款的点心。我觉得他们比较长情。就好像有些长者,一辈子都在穿《塔标》汗衫,用《祝君早安》的毛巾,用《555》的小簿子记账。
茶到了这个年代。我觉得我不懂茶了。
茶是文化底蕴,喝懂的人很多。城市里,茶的文案也很多。我却不熟悉。有点烟花寂寞。
茶属于大山,属于喝茶的人。和谁喝,什么年份的茶,是不是冠军茶明前茶。其实不重要。
你有没有发现,小时候喝的茶,25岁才领悟,25岁喝的茶40岁才明白,40岁喝的茶,50岁后才回味,现在是重新领悟当茶香飘向屋樑的情怀的时候。
有一位喜欢茶的法师朋友,我们每一年一定去拜见他,一边喝茶一边听他说法。他有很多精致的茶具,我们打趣是他的“新玩具”,他收藏的木茶柜,特别古朴。还有一块据说是几百年的石板,他把泡好的茶汤放在石板上,然后再比较没在大石上置放一会的茶汤,问我们有什么分别。真的有比较顺。于是喝完一泡又一泡。喝了几种茶,真的喝到茶香飘向屋樑才打道回府。每一年和他喝茶,都不知不觉听进一些佛法。
还有一位咖啡达人的法师,亲自煮咖啡给我们,那天喝了两三种咖啡,和法师很好谈,时间到了继续把我们带去他下一个约会,下一个约会是与茶友泡茶。结果那一天,我们从果香的咖啡喝到带果香的茶,不知道喝了第几泡,到最后我们都好像茶醉了。但是非常难得,我觉得到我这样的年龄还有这样的情怀也不错。
人生就像茶,每一道过程都是回甘,激情很好,孤独其实也很好。